第六章 一九五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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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当,地主家院门紧闭。

    整个村子再度恢复安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徐老财家院里的气氛可就不一样了。

    年过五十的徐老财一身膘肥,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看见雷公电母回来,急忙跑出堂屋。

    “小雷子,外面情况咋样?”

    “老爷莫慌,还算那帮刁民有眼力见,敢出来闹事的就这一个,已经捆了。”

    雷公往身后一指。

    俩长工赶紧把小栓子扔到地上。

    已经缓过来那口气的小栓子,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支棱着脖子破口大骂:“徐老财,放开老子。我告诉你,你完蛋了,你全家都完蛋了。现在就把你的地契全都给我,我还能放你们一条活路。要不然,庄家村的苟财主就是你的前车……”

    “闭嘴吧,你!”

    电母上前,抡起来树干粗一样的膀子,啪啪啪一**耳刮子,扇得小栓子眼冒金星。

    徐老财的心肝都跟着颤抖,连忙挥挥手说:“别打了,别打了,先关到后院柴房里去。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打人也不能随便打。”

    俩长工听令,扛起来小栓子就走。

    徐老财抚着胸口,长吁短叹。

    “反了反了,这是要连天都得反过来了。老婆子,快去招呼二房三房,赶紧收拾收拾家里的值钱物件,套上两匹骡子车,备好了草料,随时准备走。”

    “当家的,咱真走啊?”

    “不走能行吗,庄家村的老苟那可是让人给硬生生打跑的,那是前车之鉴啊。咱这边现在就来了这一个,谁知道后面还会来多少。”

    “可咱家的地?”

    “没事,拿好了地契,出去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来,那些刁民也不敢闹腾。快去啊,等着让人上门来打死咱吗。”

    徐老财气得直跺脚。

    地主婆不敢耽搁,急忙忙跑去后院招呼人收拾细软。

    徐老财四十郎当岁才有的大胖儿子徐宗鑫这才不到九岁,拉着长秀的手满院子乱窜,完全不知道愁苦的大喊大叫:“出去玩喽,终于可以出去完喽。”

    徐老财又是哀声长叹:“以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是寒门红灯挂,荒坟埋青骨。世道变了啊。”

    整个院子鸡飞狗跳,家里的短工早十日前就被遣散了,剩下那些个长工此时干活也是心不在焉,似乎都在心里思忖着以后的出路。

    一眼看过去,徐老财家上上下下二三十口子人,表情最淡定的也就是雷公电母了。

    雷公挥了挥手,让其他人远离,弯腰凑到徐老财耳边,轻声道:“老爷,其实,咱也用不着跑的。”

    “怎么讲?”

    “只要在这祝口村笼络住一个人,保管咱全家无忧。”

    “谁?”

    “曹安堂!”

    雷公说出这个名字,徐老财浑浊的双眼刷的下变得雪亮。

    两人低声耳语,只能看到徐老财的表情时而平复、时而疑惑,等电母也凑上前说了句话,徐老财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还满院子乱窜的徐宗鑫那边,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脚。

    “就这么定了。小雷子你们两口子把这事给我办好,要是能帮我徐家渡过这次劫难,村里的地分你们二十亩,不,五十亩!”

    “老爷放心,保证给您办的妥妥的。”

    ……

    落日的余晖照在大地上,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好像老天爷都不会喘气了似的。

    曹安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伸手从路边棒子地里抓下来几片太阳晒不到的叶子,折出来几道印凑到鼻子尖狠狠一吸,一股凉意顺着鼻尖传遍全身,那感觉别提有多么舒爽。

    再一回头,村头渠沟里冒出来两个黑黝黝的小脑袋,黑蛋蹭的下窜到近前。

    “安堂叔,你可回来了。俺爹让俺在这等着你,说是你回来了赶紧去老太爷那边,有大事。”

    黑蛋那小机灵鬼的样子,惹得曹安堂发笑,伸手胡啦一把小脑袋。

    “啥大事?”

    “不知道,反正栓子叔让雷公电母给捆起来啦。”

    “嗯?”

    曹安堂还要再细问。

    二愣子一把拉住黑蛋扭头就跑,顺着草垛子地一眨眼就没了影子,曹安堂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色布衣的雷公带着俩人站在了村头。

    “曹安堂,我家徐老爷今晚摆宴宴请,跟某家走一趟,吃吃凉酒吧。”

    说着话,转身做出个请的动作。

    后边俩长工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在曹安堂身边站定。

    曹安堂差点没乐死。

    啥年代了,还玩绿林好汉这一套。

    “行,正好我也要找徐老财说说事。走着吧。”

    紧了紧胳膊下的报纸卷,曹安堂迈步向前。

    “凉酒”是祝口村这一带的土叫法,拿糯米酿的自家酒,装坛封好放在地窖里,大热天取出来,喝一口沁人心脾。

    说是酒,实际上没什么度数,和凉水差不多。

    味道自然比不上现如今盛行的扎啤,倒是有点像古代的酒。

    此地离梁山、阳谷都不远,著名《三国演义》里说的武松,喝了十几碗“三碗不过岗”,上景阳冈打虎。放在现代来说,那酒也就是几度,与某地的清酒相差不多。

    由此可见,古人的酒量其实未必有多好,大碗喝白酒那都是虚的。

    但山东大汉的酒力,从来都不虚。

    倒进碗里的凉酒喝进肚肠,再配上嫩葱香油调制的卤煮猪耳朵和麻汁蒜泥浇汁的黄瓜拌烧牛肉,咬在嘴里嘎吱脆,那可比闻一闻路边的凉叶子舒爽多了。

    自从坐下来,曹安堂就闷头吃菜喝酒,直等到满身的暑气被凉酒驱散干净,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徐老财。

    “说吧,喊我来有啥事。”

    徐老财咂摸咂摸嘴,显得有些胆怯。

    面对村里任何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地主,唯独在当兵回来的曹安堂面前抬不起头,只能朝旁边站着的雷公使劲递眼色。

    雷公也不含糊,上前一步,直勾勾盯着曹安堂,大嗓门说话:“曹安堂,酒你也吃了,菜你也尝了,徐老爷的酒菜不是谁都能白吃的。我们就一个条件,你压住村里那些刁民,不准他们闹事。那往后,徐老爷有的,你也能有。”

    “徐老爷有的,我也能有?”

    曹安堂重复着雷公的最后一句话,失笑摇头:“这往后,徐老爷还能有啥啊。”

    “曹安堂你什么意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雷公这种人从来都是缺乏耐心,只要他面对的人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做事,他宁愿直接用拳头去解决所有问题。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没震慑住曹安堂,反倒把徐老财吓得浑身一激灵。

    这胖地主老头赶紧伸手往后扒拉雷公。

    “小雷子,你先出去,我和安堂说。”

    打发雷公出去,徐老财起身,亲手给曹安堂斟满酒。

    “安堂啊,来,喝酒。要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你爹娘过世的时候,我可是二话没说就把你家欠下的两年租子全都免了。你去当兵的时候,我不还让电母给你拿了两个鸡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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