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九五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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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2年春。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曹县邮电局门前的木头门槛都被浸透了,感觉轻轻踩一脚,就能踩出来水。

    曹安堂伸手拿下报刊栏上的一张报纸,铺展开放在三屉桌上,手背使劲压了压有些发潮变色的报纸角,随后就是伸展开另一只始终抱在胸前的手臂。

    哗啦啦,大堆信件落在报纸上。

    两年,二十四个月,四十八封信,无一拆封,全部退回。

    曹安堂看着信封上那些熟悉的字,沉默良久,拿起来第四十九封信。

    “曹安堂同志:

    见字如面。

    镇反工作告一段落,形势一片大好,新中国即将迎来前所未有之建设发展新局面,各处欣欣向荣,可喜可贺。

    吾回徐州途中,路经禹州,忆安堂同志讲述之与梁怡同志深厚革命情谊,遂在禹州稍作停留。

    不幸,禹州方面信息略有闭塞,来往信件大量积压,于信海中找到安堂同志所寄出四十八封未拆封信件,自作主张带往徐州连同此信一起回寄。

    万幸,探知梁怡同志去向。四九年,梁怡同志参与了重庆解放战斗。年关过后,回乡未做停留,随队北上去往北方战场,至今未归。梁怡同志的大无畏革命精神,不惧艰辛投身前线的巾帼壮举,令人钦佩。

    安堂同志能与梁怡同志结下深厚革命友谊,实属不易。

    然,革命的道路上总有曲折相伴,革命情谊可如青鸾火凤比翼、连理花开并蒂,亦可如日月朝暮不并、繁星隔空辉映。望安堂同志继续坚定投身于革命,莫因情感困惑而落后。

    另,李芸燕同志在曹县开展妇联工作,恐有诸多困难,安堂同志定要多加帮助。

    此致。

    共勉!

    赵振华。”

    特派员的落款签名,遒劲有力。

    曹安堂好似看到这位他革命工作道路上,接触时间不长却亦师亦友的领导同志,在远方办公桌前,伏案疾书的场景。

    目光慢慢转移,从南方转动到北方,好似又看到一个天使般的身影在战火中救治伤员。

    曹安堂的心情有些低落,却并不沉重。

    当他知道是梁怡投身北方战场之后,几年来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彻底搬开了。

    默默将特派员的信折叠好,放回信封,连同之前所写四十八封信一同包进报纸里,贴身放好。

    后来的日子里,有人说他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失恋了,可曹安堂觉得那不是失恋,而是一段深厚的革命友谊随着新中国的发展建设事业一起朝着更辉煌的方向前进,新中国建立初各项重要改革运动的成功,正是有他和梁怡这些坚定的革命工作者,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无私奉献,才有了后来的安定和谐局面。

    这不是失去,而是得到,得到了来自梁怡同志无声的鼓励。

    “你在进步,我更不能落后!”

    曹安堂捂着胸口里的信件包,面朝北方坚定说出这句话。

    万没想到,话音刚落,身后邮电局大门口的方向上,传来一声娇叱。

    “曹安堂,你还不够落后吗。难道非要我这个妇联主任亲自来请你,你才去参加妇女解放思想教育?”

    李芸燕那熟悉的声音传来,直接把曹安堂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都给驱散了。

    曾经面对敌人枪炮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硬汉,此刻竟是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转身之际,连连后退,有些惊恐地看着门口方向。

    “李,李主任,你怎么找到这……”

    “曹安堂同志,革命同志之间要称呼同志,不准以职位代称。官僚主义的作风要不得,你不知道吗?”

    “是,是,李芸燕同志,请问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请你去接受反封建思想教育。走!”

    李芸燕转身迎着雨过天晴的和煦阳光,迈步前行。

    曹安堂忽然想到特派员寄来的信当中,说什么李芸燕同志的工作会遇到困难,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颤。

    说实话,是李芸燕同志的工作,会让整个曹县的村镇革命同志遇到困难才对。

    ……

    曹县县政府大院,年初时刚刚平整过的红砖地面上,足有数十位来自曹县各个乡镇以及片区的主要负责同志,以及无法计数的男同胞革命群众。

    在这里,不分身份地位,几乎人手一个小本本、一支铅笔,不顾地面的潮湿,席地而坐。

    人群周围,每隔十步便是一名神情严肃的女同志手握木头枪立正站好。

    这一幕堪称千年未有之奇景。

    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么多男同志会被一群女同志给看管起来。

    曹安堂到的时候,进门第一眼就愣住了。

    只因为靠近大门的地方,曾经的祝口村徐老财家中的那位电母,手握木头枪杆在门前站岗,背后还背着也就是几个月大的婴孩。

    曾经助纣为虐帮地主阶级欺压穷苦农民的电母,在接受李芸燕等妇联同志的思想改造之后,已然成为曹县妇女联合会会议秩序维护小队的队长。凶巴巴的目光,对准在场的男同胞,似乎但凡有谁敢对会议现场提出质疑,她就能第一时间冲上去,让那人知道知道女同志的厉害。

    “曹安堂,你去最前排,挨着胡爱国坐好。”

    李芸燕一声呼喊,随后快步朝着县政府小楼门前的讲话台方向走去。

    曹安堂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能哀叹一声,找人借了纸笔,去到胡爱国身边坐下。

    四十多岁的汉子胡爱国,看见曹安堂,脸红得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急忙扭头面朝别处。

    可曹安堂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胡爱国腮帮子下面几道鲜红的挠印。

    “哎,老胡同志,你脸上是咋回事?”

    “我不小心摔的。”

    “摔哪了能摔出来这种伤?”

    “曹安堂,你小子故意揭我短是不是。要不是那李芸燕搞妇联工作,我家婆娘闹着要妇女解放,要参加工作,我能受这种罪!”

    胡爱国当场暴跳,说不出的满心怨气。

    妇女解放他支持,欺凌妇女的行径,他胡爱国更是第一个不同意。可妇女地位提高,男女平等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嚷嚷着出来工作呢。

    女人不就是应该在家洗衣做饭看孩子的吗,整天抛头露面的算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老胡和自家婆娘狠狠吵了一架。

    结果嘛……

    看看老胡脸上的伤,再看看讲话台那边给李芸燕递大喇叭的老胡家婆娘,也就知道了。

    此刻,胡爱国的大嗓门嚷嚷引来无数目光,不少人和曹安堂一眼捂嘴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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