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九五六(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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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惹不起。”

    “什么惹不起!留过学就了不起了啊?当年帝国主义的侵略都让咱给顶住了,我一社会主义的革命工作者,怕他个资本主义国家回来的半拉假洋鬼子?”

    付粟锦不说吕自强什么身份,曹安堂还不会那么生气。

    这一说对方是从啥法国回来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报纸上也不是没报道过有从国外回来的科研专家,人家那是什么人啊,回来之后一心要给新中国建设做贡献的。

    这个吕自强算什么?

    不好好发挥自身的能力,偏就跑到个小县城来欺负女同志。

    他要真是那种有真本事的人,谁会给他安排到这来。

    一看就是在外面,好的没学,全学来些烂糟糟的东西了。

    他这边生气,付粟锦那则是无比的着急。

    “安堂,你说你怎么还是那些老思想。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在宣传重视知识分子,那吕自强一句话顶咱说十句的。对了,还有那个吴昊,你知不知道他啥身份。”

    “我管他啥身份啊,一个见天捧着照相机到处乱逛的,完全不劳动还吃的白白胖胖,谁给他那么大优待啊?”

    话是这么说,可曹安堂的声调明显低沉了些,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付粟锦。

    付粟锦无奈地抚抚额头。

    “那个吴昊就是以前咱县城南边那位长官家的公子。”

    “长官?什么长官,我怎么不知道咱县里还有姓吴的长官啊?”

    “不是县里,是……就是建国前的那位,县政府看大门的吴大爷的侄子。”

    “他?”

    曹安堂听明白付粟锦的解释,表情变幻好几番,随后就是猛的一拍桌子。

    这一下不光是吓得付粟锦浑身一激灵,连带着小砖生都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两口子赶紧去安抚孩子,好不容易安稳住了小砖生,曹安堂就脸色铁青地在那出闷气。

    “我说怎么看那个吴昊那么眼熟呢,闹半天就是那家伙的儿子啊。当年我跟着队伍一路从济南过来的时候,那家伙带着人跑出来十几里路迎接的!粟锦你是不知道,当年那家伙可牛气了,见了俺们耿连长威风得紧呢,觉得耿连长地位低,连握手都不握手,结果直接让吴大爷一脚给踹趴地上了。这种人,你说我怕他?他老子我都不怕,我怕他儿子?”

    “安堂,你小点声吧。人家现在不一样了,是革命同志。你这些话让人听见了,那都得定你个污蔑革命同志,破坏民主和平局面的罪。”

    “我说的是实话,当着面我都敢说,我怎么就破坏和平了!”

    “行行行,你厉害。可你现在是个啥啊?你的耿连长呢?你跟着的队伍呢?”

    “我……”

    曹安堂一时语塞,闷闷坐下去,攥着拳头咯吱咯吱响。

    付粟锦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伸手抓住曹安堂的胳膊。

    “安堂你别生气,我不该说这个的,我错了。”

    因伤退伍是曹安堂一生中最大的痛。

    别人不知道曹安堂多么想回归队伍里,付粟锦能不知道爱人的内心感受吗。

    每年八一、九二四、十一的时候,曹安堂总会拿出来那身退伍时的军装,摸着上面的军功章,絮絮叨叨念出来一个个名字,全都是当年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的名字。

    多年过去,一捧黄土撒向天,还能落在几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身上?

    屋内长久的沉默。

    付粟锦抱着砖生,轻轻依偎在曹安堂的肩膀上。

    “安堂,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依靠,就是我和砖生的天。你知道今天那个吴昊说要写文章发报纸上批判你的时候,我多害怕吗。我就想着,咱一家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咱不求能有多大的前途,你也说过哪怕是就在村里种地,咱也是为社会主义新中国做贡献的。可不能就因为几个和你不一样的人,就让咱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贡献也做不出来了吧。那个进修班我不去上了,你明天也去和那个吕自强服个软,行不行?”

    付粟锦说着话,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

    泪水就像是一根根冰锥直戳曹安堂的心口。

    沉默良久,曹安堂才慢慢伸手捧起来付粟锦的脸,抹去爱人脸上的泪水,一手抚住小砖生的额头,郑重点点头……

    “不行!”

    “啊?”

    “粟锦,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曹安堂语调轻柔,眼眸中带着些许泪光。

    那是1944年的冬天。

    一户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里,几个拿着刺刀枪杆子的黄皮鬼,挑翻所有能看见的东西。

    相隔不远的地窖里面,一家三口人缩在巴掌大的地方。

    中年女人使劲抱住怀里的少年,压低着头不敢出声。

    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全家仅剩的半袋子口粮,另只手死死抓着地窖口锁链。

    少年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看到某个黄皮鬼一脚跺烂父亲给他做的木头风车时,使劲挣扎却被父亲强行拿膝盖压住了脑袋。

    眼看着那些黄皮鬼找不到任何东西,都离开小院了,外面突然传来古里古怪语言的骂声,随后就是某人的尖声呼喊。

    “皇军,我这真的没有了!今年收上来的租子全都在这了啊。就他家,他家肯定还有。张翻译,你快给说说啊。对了,他家有地窖,肯定是藏地窖里了!”

    片刻之后,黄皮鬼去而复返,直奔地窖这边。

    躲藏了那么久的一家三口,最终还是被拽了出来。

    半袋子口粮让人抢走,中年男人试图去抢回来,对面几把刺刀猛然举起。

    中年女人嚎叫着将丈夫拉扯回来,一家三口抱团缩在地上,几个黄皮鬼尖声笑了好久,仿佛是面对这种没有抵抗能力的人,连动手都不稀罕动手,便大笑着离开。

    当一切归于平静,妇人看着又跑去厨屋拿菜刀的丈夫,再度扑过去,就说了一句话。

    “他爹,粮食没了还能种,人没了就啥都没了!咱斗不过那些人,就老老实实的过平淡日子,不行吗?”

    就这一句话,让暴躁的汉子扔下了菜刀,也深深印刻进少年的脑海当中。

    一个月后,大雪封村,没了口粮的两口子,借遍全村也借不来一粒粮食,走了几十里路到处雪地里去挖红薯。

    一挖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两人是被拉回来的,就搁在板车上,拿破草席裹着,妇人冻成石头一样硬的手心里,还抓着就大拇手指头那么大的一块红薯。

    那一天,少年哭的撕心裂肺。

    也是那一天,把少年父母拉回来的人就站在村口挑当兵的。

    少年扯着嗓子一声喊:“我当兵!”

    挑兵的人看看他,就说了一句话。

    “当兵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你要想一辈子老老实实平淡过日子,那就滚蛋,队伍里不收那种,遇到危难了还往后退缩的。”

    少年咬着牙,昂起头。

    “不退!死都不退!这辈子,不过平淡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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