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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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去却见远远的隔着数十骑骑者一匹黑马上正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矢矫一身黑衣身后大氅随风而飘气势极为劲健。她的一张脸上却蒙了一尾红巾。那红巾却长飘拂拂的足有二尺遮得她脸上只见得出一双眼睛。马蹄儿卷起的雪蓬蓬的只见得她黑衣之上红巾在飘与刀靶上飞舞的红丝绳相映成趣。

    那女子也侧顾了一眼然后似一惊用伊吾话斥道:“退下别乱问那是威镇三州的韩宣抚使。”

    众骑者都一惊——韩锷剑斩宗咯巴后在漠上一带已威名极著何况此时又是他自青草湖归来后。那些骑者略停了停那女子似急欲追杀大漠王一甩鞭子众人听得空中一声鞭响就欲再往前奔。他们大队人马走的路却距韩锷与余小计立身处还有半里许。韩锷只见小计面色呆呆的想他只怕还多少有些记挂大漠王二人怜其末路不忍见其这么身死。又见这一帮马匪在自己面前如此无忌不由心中说不出的腾起一股怒意。他口中忽然冷冷一喝:“有我韩锷在你们还是这么纵横无忌想杀谁就杀谁吗?”

    那批马匪也都生性暴躁有易怒的已经勃然大怒。众骑者一回头却见韩锷提马向前了一步挡在小计前面一手按剑凛然作色却自有一种横闯过千军万马的威势。只听他开口喝道:“大漠王就是为横行无忌才数遭我连城骑重创给你们拣了现成偏宜。你们可是想取而代之?”

    那边七八十匹马一时都停了下来被马蹄卷起的雪花犹疑地不习惯这一静似的在空中顿了顿慢慢飘坠。只听那女子忽敞声一笑用伊吾话道:“那韩宣抚使要待如何?”

    韩锷没懂却是小计翻译了。只听韩锷道:“商有商规匪有匪路。你们要是太不依规矩到处杀人夺命。说不得我就要除了你们了!”

    他跟小计只有两人面对数十铁骑却也毫无怯意。那女子呆了呆怔怔地看向韩锷不知怎么韩锷就感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只见那女子忽拱手道:“小女子绝无冒犯韩宣抚使与连城骑之意。有韩宣抚使在位一日以后我们也绝不冒犯连城骑。”

    韩锷忽然一静。见对方已交待至此却也不好太过相逼就待放他们去。却见小计的脸上还是呆呆的沉吟了下开口道:“那你们今日先退回去起码今日不要追杀大漠王二人。”

    那女子一愣想不出他为什么忽然袒护大漠王二人声音微怒道:“韩宣抚……”她声音已怒似就要威了。接着却微微一缓:“你为什么要袒护他二人?他二人难道就不是匪了?要知道强存弱亡——这塞外原也有塞外的规矩那大漠王两人也不得不服的规矩。”

    韩锷静静道:“因为我小弟今天不愿看到有人杀他二人。”

    那女子一怔拿眼疑惑地看了余小计一眼。韩锷也不知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番事他只觉查出小计的不快觉得要为他做点什么。这么无理的事无理的缘由在他也还是头一次。

    那女子脸上的红巾一阵飘动忽然道:“好就缓过他今天看韩宣抚使的面子。弟兄们咱们走。”她一拨马倒转马头回身就走。她属下也跟涌而上。那女子却在马上回身道:“韩宣抚使小女子今后对客途正规商旅与连城骑一定秋毫不犯。望韩宣抚使也勿以我‘漠上玫’为敌。”

    她说这话时韩锷心底又浮起了丝熟悉的感觉。他回眼看向小计见自己虽喝退追骑小计脸上却象并无欢喜只怔怔的、一片茫然之意。

    ※※※

    ……著取戎衣为与谁双蛾久惯笑须眉;忽然旖旎行边塞且驱骢马越斑骓……

    词还是旧词只是唱的人不同了。朴厄绯妍姿巧笑手捧玉杯喉里低低地唱着:“乐陶陶、用衔杯行矣关山不需归。战罢银河悬青索系取长庚与相偎……”正是居延城的王宫这里是后花园夜已三更四周寂静无人。这个小小亭子却是波斯式样的亭内铺了锦蘮炭火融融朴厄绯独自一人没有留什么仆从服侍单独与韩锷坐在一起。

    韩锷却没有带小计前来因为估计今晚要讲到小计的身世之秘一时还不知道是不是让他听到的好。

    亭前有一个水池那水却是温泉腾腾的热着因此池子四周好多花草竟还有些绿意跟远处的积雪一衬越觉得恍惚怪异。亭内只设了一个坐榻却是韩锷坐着朴厄绯就坐在旁边地毯上只见锦茵杂绣中她一身绯彩臻瑶鼻红唇皓齿伸着一只手正在与韩锷斟酒。

    斟罢酒她就这么素齿微露轻轻唱着用歌声劝进这一杯酒。洒光潋滟她的十指握在酒杯边沿葱白似的嫩。她坐得离韩锷极近裙裾散开那裙裾似簌簌地要侵拂到韩锷的脚腕上来。天上没有月却是冬月三十的日子——没有花的季节她却娇艳成如此一姹。连韩锷也都觉得一望之下目眩神迷心中感叹:这样的女子远嫁塞外却也当真是委屈了她。

    朴厄绯的年纪说起来要比韩锷大上许多了。但她并不显老就是偶尔眼角会露出一点皱纹来可那也是风情一现只听她道:“好好的歌儿:歌好作这歌儿的人也好。韩宣抚使与杜姑娘这么双驹并辔驰骋天涯索剑为盟却让我这薄命女子当真羡煞了。”

    说着她轻轻仰起脸来一叹。

    与一般女子不同她叹气也是仰着脸来叹的。那张脸儿就似一朵花开在韩锷面前三尺之处。她的手指轻轻把玩着手里酒杯的杯沿一下下摩娑眼睛斜瞟着韩锷的足腕那姿式有些轻佻似一下下意会的用手指摩娑在韩锷的脚腕上似的。一下下的轻痒似要搔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心眼儿里去。

    亭中并没有点香空气里却似乎弥漫了迷迭香的香气。韩锷足腕轻轻一颤朴厄绯笑道:“冷吗?”说着她伸手轻轻一握就已握住韩锷那瘦硬的脚腕口里低声道:“有时真的好想有这样一点瘦骨峥棱的依靠呀。”

    她的声音如水指间的划动也轻柔如水象春三月在泾水中的游泳水荇翠带柔糯糯、蠕动动地缠了上来韩锷只觉浑身一硬眼前的朴厄绯却似要水般地化去溶溶的浸漫到他的身上来给所有因为生硬磨折而出的裂缝伤痕以一夕水色的慰抚。

    她的指尖轻轻已轻轻伸进了韩锷的袜带整个人都似要化做一脉春水流到韩锷的衣缝里来了。痒痒的酥滑象要沿着韩锷的腿一直贴肌贴肉地抚慰上来。

    但她的口气里又有如此的自伤让韩锷也不忍心太过躲避的。只听朴厄绯低低道:“我想看看你的脚可以吗?”韩锷还没及说话朴厄绯却已当他默认了一般轻轻给他脱去了靴子——原来一个女人脱靴也可以脱得如此温柔。她的手轻轻一握握在了韩锷的布袜上口里低低地叹道:“好久没有看到过我们汉家男子的赤足了。多久了?有多久了?从进宫起有十八年了吧?”

    她轻轻仰起头口里浅浅的喟叹似卸去了韩锷心中的甲胄手里的五指却轻轻剥脱了韩锷足上的袜。

    韩锷的脸虽已晒得好黑了足下因为未见阳光却反有一种特别的苍白朴厄绯低着头五指顺着他的趾缝梳去糯糯的柔柔的宛如月光水色一般凉软软的让人无法躲避。可触久了却成一烫。

    韩锷这时才觉得她的手心是热的只听她口里低声道:“其实在当年的当年最初的最初我碰到的第一个少年拘谨羞涩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别的地方稍稍裸露出只是一起嬉水时看到过他的足腕。那时我就爱上了他的足腕了。那时也真的好傻好傻——谁会想到进宫谁会想到远嫁谁会想到和亲谁又会想到当什么王妃呢?心里头所有的傻念头就是嫁给他到晚上给他端一盆温水洗净他足上的尘泥揉松脱他骨里的疲倦。”

    她仰起脸:“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时间可过得真快。老天老天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让我这荒居塞外、为命运遣弃、为汉家抛掷的一个女子也得以一偿宿愿呢?”

    她口里说起“时光”时眼中也似湿润成一片潋滟。——所谓时光那脉脉汩汩流动而过的时光是最能瓦解一个人心头所有的防范的吧?

    她的指在韩锷的足上轻轻的摩娑着。脸儿却向韩锷膝上偎来。“你是男人我们汉家人中已不多的男人了。”

    她的脸又轻轻靠在了韩锷的膝上:“我是女人一个被远抛于荒野的女人。好多时候觉得自己真的软弱得象一流水呀。时间容颜华年色泽……就那么汩汩地流去了。自己已提领不起自己一整个人了。好想含住一点点硬握住一点点扎实的东西找到一点坚强依赖上一场澎湃……”

    韩锷是习练技击之术的人袍岔一向开得很高这时前摆似在无心之间被朴厄绯整个掀开她的一支手还在韩锷的足腕上轻轻地划着另一支手却沿膝而上脸儿手儿都轻轻偎向他两腿之间低声道:“听说炼剑的人最后那剑煅成之刻都要经过一场淬火……那剑火烫烫地伸入冻水之中哧啦一声青烟直冒……为什么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一生只能任由自己水样的肌肤骨肉就这么冷下去冷下去冰冰寒寒却又并不冻住……”

    她轻轻地低叹着:“我就等不来那炽剑一淬的腾腾一沸吗?”

    她说时眼中忽冒起一点精火那奕奕生辉的一点光彩似是瞬间把她的面容点燃。然后烧得似是她的唇角都干燥了伸舌无意识的在唇边一舔。那软软的舌头象心之火苗样红红地一灿一动就炸入韩锷胸口。

    ——只是那么一星一点韩锷觉得该不会烫伤自己什么的却没觉查间自己所有男性的渴念与虚荣都似已被点燃然后腾腾一沸身子登时象烧了起来烧过心室烧过胸口烧过小腹烧出了突兀挺立的焰火之山。

    朴厄绯目现惊迷低声道:“呀你好烫。”

    她似惊异韩锷的变化脸儿轻轻凑前低声道:“你好硬……”然后口舌微张忽然就轻轻地靠近韩锷的私密处一拂而触然后她的唇先湿了以一个柔弱女子所能达到的最柔弱的姿态表露着一点噙含……她的目迷离人呻吟整个身子似都轻颤……韩锷都觉自己最末梢的神经都被撩起了从未有过的轻颤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夜……一切都象美丽而一切也象妖幻……

    ※※※

    韩锷身子忽旋飞而起一飞冲天直盘旋而升不可遏制地飞出阁外。然后他空中踏歌足尖一点阁檐步步而上似直要高举于此无月之夜。身下小阁冬后炭火春融。他身影盘旋一落落于数丈之外赤着的足一踏积雪一点冰寒之意就从涌泉戳入他的心神一静目现清明怔怔地望着阁中的朴厄绯——姹女其妖他今日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姹女其妖”……

    朴厄绯在阁内用一双迷离的眼把他看着静静地看着似乎那目光饴荡得韩锷足下的雪都要化了。韩锷忽然低头长吸一口气平整好自己的心情梳理好脉息然后好一时。借着那足踏冰雪之效一身长衫才重又能松松软软地在腰际悬垂下来。他肩头轻轻一动已重又跃入阁内。坐在独榻之上冲朴厄绯低低一笑:“朴王妃果称倾城这‘迷迭之术’当真足以缠缚陷落天下男子了却不知是有什么事让韩某办呢?”

    朴厄绯的眼中微有失望她轻声道:“你难道不知迷迭之术却是也要施者动心才能挥到这样的境界吗?”她的声音软软的——如果真是什么迷迭之术那确也是已挥至极至浑然到自然了。

    韩锷微微一笑并不答言伸手穿袜穿好后把脚重又套在了靴子里面。朴厄绯的声音转滞滞涩地道:“你当真……当真……流水无情呀——人生得意须竟欢韩宣抚使你这一江奔流不肯偶伫却是要流到哪里去呢?”

    韩锷含笑不语穿好靴子才道:“朴王妃我听得消息王妃不日就要与伊吾王格飞大婚了吧?”朴厄幻一抬脸脸上寒意一现“不错。”

    她一垂头:“其实他当上伊吾王以后已纳了不知几许姬妾了。”

    “好在他还不敢不娶我的。”

    她的额头上这时升起了一丝皱纹纹路苦苦的让韩锷心中也不由一时升起怜惜。他心中怜惜一动却见朴厄绯忽冲他一笑那一笑艳如春花晃得韩锷眼前只觉得春光饴荡。忙忙一定心神不敢再看。好一时才敢直视向她的眼。朴厄绯却叹了口气知道不行了。半晌只听朴厄绯笑道:“韩宣抚使刚才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动心吧?”她目光盯向韩锷袍下的某处那目光就象是一场暖昧暖昧得韩锷心头一片晦暗。只听得朴厄绯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过一点肌肤之亲了。韩宣抚使小女子适逢大难你可要帮我。”

    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一睇韩锷。韩锷在她一语之下再也控制不住镇定。脸上脖子上一块红布似的爆开了一片火红。这两年多的历练所得在朴厄绯这样一个女子面前早已溃不成军一霎间他似被还原成原来的那个青稚羞涩的少年只觉满心满脸都是腼腆。

    可他的这份腼腆朴厄绯却象很是爱看她眼波如水若调侃若嘲笑地看着他已不动丝毫绮念。可那眼光深处却似隐藏着就是眼利之人也望不见的深撼。只听韩锷叹气道:“绯姐你何苦这么捉弄于我?”

    他的声音青涩涩的。朴厄绯脸上一笑心头却苦涩一闪——她苦修三十余年的“姹女其妖”竟抵不住这年轻人的一笑天然?她心中突地一怒但并不形于面色只是声音稍有些变形地道:“我只是不服杜方柠那小丫头罢了凭什么这么好的运气她出身清贵修习精湛就是遇人也比别人遭遇的好些。而我凭什么就一定要……”

    她此生似乎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来个劳什么……一去紫台连朔漠最后也只能独留青冢……向黄昏吧?”

    说着她心头一酸——她久已惯于控制自己不再让自己心酸。可这突然涌来的心酸却是控也控不住。只见两行泪水在她脸上流下。她一闭眼:完了完了苦修多年姹女其妖之功几近大成难不成今日要毁于一旦?

    韩锷一见也觉吃惊不自觉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绯姐别别这样。你的惑术天下无敌我要不是想着一经陷落必遭你嘲笑如别的男子般是断也逃它不过的。”

    他安慰得言不及义却反把朴厄绯心头的那一点酸楚平息下来。朴厄绯一时止泪含笑看向他:“余婕说得没错你原来——果然还算是一个情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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